愚人
2022004
谁是愚人
明朝弘治七年，仇英尚未出生，沈周已近古稀，吴门绘画渐然成风。远方，欧洲人驱散中世纪的灰暗，正为布兰特（ Sebastian Brant ）的讽刺文学作品——《愚人船》——而疯狂。
那是一部引起巨大轰动的叙事作品，译本繁多。低地之国尼德兰，亦是受到了影响。在相近的年份，博斯（ Hieronymus Bosch ）依照书本内容及本地习俗，完成了一幅寓意深远的画作，后人读过，称其是《愚人船》。
愚人船 博斯 约为 1494 年
愚人，即愚昧之人。他们并非患有精神疾病，而是充满了人性弱点——贪婪、狂妄、自负、傲慢、放肆、堕落、欺骗...船上的每一个个体，都隐喻着一个不太正面的特质，或者说，他们就是弱点本身，并一齐构成了活生生的人：
画中的修女弹起象征爱情的鲁特琴，与修士高歌，桌上樱桃如爱欲一般，散落出来，晶莹透亮；船员们则痴迷于一块垂吊下来的薄饼，争先抢食，无心航行。
修女与修士
水中，有人不断的将酒盛入碗中，供大家享用，画面最右侧，一位饮酒过度的乘客，已是呕吐不止，并将其呕吐物排进了同一片水域，而那位手持大汤匙的划船者，迷恋着薄饼，全然顾不得划桨之事。
水中人
向上方看去，船长独自品尝着美酒，另一位船员则爬到高处，以获取美味，旁若无人。
愚人船上，一片乱象，毫无秩序可言。
此种景象，与尼德兰地区流传已久的意味着混乱的谚语——把树根插进放荡者的蓝色之船——相吻合。不过，倘若将“树”这个元素放在中世纪末期的特定时代，则出现了另一层含义：它是禁树，也是使人犯下原罪的树，于是，处于“原始乐园”中的人类，做出任何事情都是被允许的。
贪吃者与船长
面对混乱，猫头鹰再次出现。
通过细读博斯的多幅绘画，可知鹈鹕与猫头鹰，在其作品中时常被描绘，其中，鹈鹕的意义特殊，在宗教里意为自我牺牲，与耶稣相似；猫头鹰在《人间乐园》和《愚人船》中，也有固定含义，它或站在生命之泉里，或隐藏于角落，注视着人类，作为邪恶的化身，它的出现，代表着恶是每个人身体中的一部分，无法根除。
猫头鹰
博斯的绘画总是如此，他巧妙滑稽地将艺术与现实结合，创造出了既富幻想又具真实感的形象，同时，他又不忘用安排在边边角角富有深意的细小图案，去刺戳生活中的丑恶。
与藏于卢浮宫的《愚人船》创作时间相近，收藏在耶鲁大学的《享乐寓言画》，也是一幅带有警示作用的画作。
享乐寓言画 博斯 约为 1494 年
画中出现了三类人：酗酒者、贪食者和纵情者。三位面红耳赤的酗酒人，推着酒桶向前行进，另有一位尚未满足的饮酒人，正着急接盛漏出的酒水。在中世纪的宗教含义里，酗酒将会导致纵情，而画面右下角出现的男女，正是此意。
酗酒者
纵情者
小幅的《享乐寓言画》，初看是草地景致，实际是一片水域。若将它与《愚人船》拼接，更是有惊人的发现。
原来，两幅作品曾是博斯创作完成的一整幅画，只是，在后世收藏中，它被裁为两个部分，即上部的《愚人船》和下部的《享乐寓言画》。又因这幅画为橡木木板油画，裁切之后会有部分残损，于是图像拼接后，便出现了这样的画面：
完整版的《愚人船》（黑色横条为残缺部分，LCA 制图后加）
完整的《愚人船》，叙事更加合理。船员们饮用的美酒，来自画面下方的酒桶，桅杆上的贪吃者也与水中的贪吃人有了呼应，有趣的是，画面拼接处出现了一个重要的图景——已经喝得烂醉并溺亡的人。
画中出现了死亡，旅行者们却视若无睹，仍在享乐，《愚人船》的意义，更加深刻。
烂醉之人
愚人船，是真实的吗？
的确存在过。中世纪末期，单是德国纽伦堡登记在册的精神病人就有 60 多位，其中一半以上的人遭到了驱逐。他们大多被拘捕到船上，由一个城市运往另一个城市，“愚人们”轻松自在，无所牵挂，他们在途中毁灭，或是慢慢驶向某个并不存在的村落。
几个世纪过去，愚人船的概念渐渐变得复杂，特别是法国哲学家米歇尔·福柯（Michel Foucault ）在《疯癫与文明》一书中，将其延伸到“文明现象”的层面之后，愚人船又被视为理性对非理性的驱逐：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，而是一种文明产物...理性与疯癫的关系，构成了西方文化的一个独特向度。
在福柯的理论里，有两种形式的“疯癫”：一种是被诊断确定的“疯人”，他们大多生活在精神病院中，少数流散在城市内，而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疯癫的气质；另一种是现代人的疯癫体验，即“把精神错乱归结为精神疾病。”
那么，在人类文明这条巨船之上，谁是愚人？诗人厄斯塔什·德尚（ Eustache Deschamps ）曾说： 我们胆怯而软弱，贪婪、衰老、出言不逊。我环视左右，皆是愚人。
PS：愚人船还有下集，敬请期待
▼▼ 部分参考《博斯》一书，微店有售